白及是個孤兒。林三扇早就知道，甚至在她只有13歲的時候就知道了。

那時候林三扇剛上初中，不住在現在的公寓——這棟公寓是專門用來出租的，房東們另有住處，只是因為林三扇懶得一趟趟收租，所以光榮晉升包租婆之後就搬來了這裏。

林家的房子在郊區，是一個不大的小院，是林三扇的爺爺五十幾年前親手蓋的。爺爺去世之後，這裏就只剩下她和爸媽。郊區的人不多，但家家戶戶都很熟，出趟門就能碰到十幾個熟人，聊上一兩個小時。林三扇很喜歡那座院子，對於一個母胎肥宅來說，那裏不但安靜、自由，沒人打擾，而且放了學只要往院子裏一躺，在樹蔭下打打游戲看看電視什麽的，簡直完美！

林三扇有一個快樂的童年，她爸媽從來不管她考試多少分，作業寫沒寫完，家長會誰去開。那兩口子經常拋下她跑出去旅游，要麽把她扔給鄰居照看幾天，要麽就讓她自己訂外賣。可能她的外賣情結就是那個時候結下的吧……能在高油高鹽的外賣的澆灌下茁壯成長到現在，她也算是生命力很頑強了。盡管如此，林三扇還是非常喜歡自己的童年生活，上大學搬走的時候，她還為此哭了一回呢。

她對老房子的感情除了有童年回憶的因素外，還因為那兒的風景很好。那時候郊區還沒怎麽開發，房前屋後都是樹，他們那兒最大的一棵相傳已經有近千年了，是一棵十幾米高的柏樹，樹幹有兩米多粗，四個大人才能合抱過來。老柏樹就在林三扇家的院墻外，枝繁葉茂，盤虬臥龍，樹冠如同一柄巨大的綠傘，罩住半邊小院，夏天的時候，林三扇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躺在樹蔭下乘涼，邊打游戲邊喝可樂——那時候可樂還不叫肥宅快樂水。

老柏樹的枝幹並不是很好看，上面有好多疙瘩，樹枝彎曲盤旋，像披著木頭皮的蛇一樣。不過樹幹下有一處很大的空隙，小孩們都喜歡鉆到裏面玩，那是他們的秘密基地。

林三扇雖然很宅，但對於一墻之隔的秘密基地還是很有興趣。從小就經常去那兒玩，不過她太懶，也不怎麽聽指揮，根本沒有小朋友跟她一起玩。所以她基本都是自己一個人玩，包括捉迷藏，包括過家家。

“好了，現在你是爸爸，我是媽媽，我去做飯，你在這坐著吧。”她對著一根粗壯的樹枝自言自語道。

……雖然看起來就像個神經病，但是小扇子還是非常樂在其中的。初一那年，下了一場暴雨，林三扇在屋裏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得很害怕。她不是害怕打雷，也不是害怕下雨，她聽說雷雨天氣很多樹都會遭殃，如果她的秘密基地被雷劈了怎麽辦？雖然老柏樹這麽多年都沒事，但萬一呢？萬一真的被雷劈壞了怎麽辦？

果不其然，第二天天一亮，毒奶林三扇就在院子外見到一棵被劈得焦黑的柏樹和掉了滿地的樹枝。

林三扇：……怪我咯？

老柏樹的半邊都被劈壞了，像是被人直接斜著砍了一刀，只剩下一小撮綠葉還頑強地在風中搖曳。真是可惜了，秘密基地也沒了吧？林三扇感嘆著，往樹底跑去。本來是位於一股股樹幹間的一處隱秘空間現在完全暴露在空氣中，沒有任何神秘感可言，曾經隔離了外部世界的“秘密基地”、“異世城堡”現在只是一堆燒焦的木頭而已。雖然這個事實令人很失望，可是……這個多出來的小孩是怎麽肥四！

林三扇被縫隙裏蹲著的小男孩嚇了一跳：“靠！”這個小孩面生，不像是他們這兒的人，臉上還蹭上了黑灰，抱著膝蓋坐在滿地雨水中，看著特別可憐。

“哎！你是誰！”林三扇惡狠狠地問道。面對突然冒出來的人，她本能地覺得警惕，所以先下手為強，狠狠地教訓他一頓才對，雖然這個小孩長得挺可愛挺白凈的，應該很好玩……就算這樣也不能動搖！萬一他是壞人怎麽辦！

大概是林三扇語氣太兇，或者是長得太醜（？），小男孩看了她一眼，直接“哇”的一聲嚇哭了。

“嗚嗚嗚……”

“餵！”林三扇慌了手腳，“別哭啊……”我根本沒欺負你啊，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不能這麽碰瓷吧！

“嗚、嗚嗚……”小男孩上氣不接下氣，好像哭得更兇了。

怎麽肥四！林三扇撓頭。她現在覺得他不可愛了，一點點、一咪咪都不可愛！都讓他別哭了，還要變本加厲，萬一有人路過，以為她仗勢欺人、強搶民男怎麽辦啊！

“閉嘴！”林三扇大吼一聲，直接把他拎了起來。小男孩嚇了一跳，被林大力拎著的胳膊有點疼，但他神奇地止住了哭。

“我告訴你，你現在跟我回家，聽沒聽見！”林三扇惡狠狠地道。小男孩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剛想搖頭，林三扇已經扯著他大步流星地往回走了。

進了屋，小男孩也沒說話，他穿著一件棕灰色的衣服，像麻袋片一樣套在腦袋上，上面沾了雨水和黑灰，正啪嗒啪嗒地往地下掉，很快，地上就多了一灘黑水。

“哎喲！”林三扇叫了一聲，“你、你站那別動！”小男孩點點頭，他本來也沒動。林三扇噔噔噔跑進屋，不一會兒拿了一條濕毛巾出來。

“把衣服脫了，快點！”林三扇命令道。小男孩瑟縮了一下，似乎在權衡脫衣服的後果嚴重還是惹怒林三扇的後果嚴重，猶豫了片刻，他果斷脫下了身上的麻袋片。

“真是臟死了！”林三扇邊擦邊嫌棄道。這可是我擦臉的毛巾啊！上面的哆啦A夢已經從藍胖子變成了黑胖子了！給他把後背擦幹凈，正準備叫他自己擦的時候，林三扇才發現一個非常尷尬的事情……

這個男孩……

他……

……沒穿內褲！

“啊！”她叫了一聲，把毛巾扔給他：“你你你、你自己擦！快擦！”說完捂著臉跑了，男生的小豆芽什麽的，完全辣眼睛啊！

她沒有照顧小孩的經驗，爸媽又不在家，小男孩擦完了身子，就濕漉漉地站在原地，自然風幹的水讓他冷得直哆嗦，即便這樣，他也沒敢亂動。

林三扇拿了睡裙出來時，就看到小男孩捂著【嗶——】老老實實地蹲在地上，時不時還抖兩下。她頓時心疼了一下，心道還算懂事。她果斷把手裏的粉色睡裙給男孩套上，睡裙還帶著洗衣液的香氣，男孩聞了聞，顯得很高興。

林三扇把他的麻袋片和那條黑毛巾一起扔了，拖了地，才開始慢慢審問他。

“你叫什麽？”小男孩搖頭。

“你幾歲了？”搖頭。

“你爸媽呢？”搖頭。

“我從來沒見過你？你住哪兒啊？”搖頭。

“你……你是啞巴啊！”又搖頭。

“我問你，我好看嗎？”小男孩猶豫了一會兒，緩緩地點了一下頭。

“啊哈哈哈，真是個誠實的好孩子呢！”林三扇頓時滿意了，捏了一把他的臉。男孩比她矮了一頭，按照林三扇的經驗來看，他應該只有八、九歲。

“叫姐姐。”她兩只爪子都捏上男孩的臉。

男孩被她捏得不高興，但還是老老實實叫道：“姐姐。”

真的不是啞巴哎！林三扇驚訝了一瞬，立刻決定，不管他是不是啞巴，不管他是哪兒來的，先好好玩一會兒再說！可憐的小男孩於是落入林三扇的魔掌，被她拉著玩了過家家、洋娃娃、游戲機，還陪她看了動畫片。雖然只有偶爾蹦出來的一兩個字，但從他的表情和眼神來看，他顯然也喜歡跟林三扇一起玩。

林三扇甚至想指揮他幫她寫作業來著，但是她驚奇地發現，小男孩竟然不識字。這麽大了還不識字，可能是沒人要的孤兒，她想道，又問了一遍：“你爸媽呢？”

小男孩楞了楞，搖頭道：“沒有。”

真是可憐啊，她感嘆道，像模像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沒關系，以後我照顧你。”反正她爸媽幾乎不回家，多了一個弟弟什麽的他們也發現不了，就算發現了……找一個人陪她玩難道有錯嗎！林三扇越想越覺得可行。

小男孩點點頭，笑了一下，臉上露出兩個淺淺的小酒窩。

媽、媽呀！好可愛啊！

林三扇的心受到了一萬點被可愛暴擊，兩個爪子不由自主地捏了上去。小包子小包子，你是吃可愛多長大的嗎！

不過，雖然她信誓旦旦地承諾了，最終還是沒能照顧他。吃午飯的時候，鄰居阿姨照例來叫她，結果除了林三扇，竟然還有一個小孩。明明是個男孩，穿著女孩的睡裙絲毫不顯得奇怪，反倒安靜可愛，說他是個小女孩也有人相信。

“扇子，這個是你同學？”鄰居阿姨表示懷疑。

“不是啊！”林三扇搖頭，“我今天早上在大樹那撿的。”怎麽樣，好看吧？好玩吧？她對於自己的玩伴表示非常滿意。

鄰居阿姨的臉變了，拉過林三扇嘀咕道：“你不認識就敢往家裏帶啊！這小孩……我看著也面生，是不是誰家走丟的？他爸媽該多著急啊！可不能讓他留在這，得趕緊報警！”

“他跟我說他沒有爸媽。”林三扇反駁道。

“那就送到孤兒院，你一個小孩，難道還能照顧他？”

“我當然——”……還真不一定。林三扇語氣弱了下來。她猶豫了再猶豫，還是不同意把小男孩交出來。鄰居阿姨沒辦法，直接打了警察局的電話。

於是白嫩嫩的小男孩就這樣被警察無情地帶走了。林三扇滿懷傷心和痛苦，依依不舍地送走了他，回到家越想越生氣，為什麽非得交給警察啊！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又聽話又可愛的小朋友，憑什麽不讓她跟他一起玩！

足足兩周後，嗨到上天的林爸林媽才回家。心大如缸的他們絲毫沒有發現女兒的不正常之處，不過當天晚上，他們還是被女兒的要求震驚了。

“你們領養一個小孩吧。”林三扇簡單描述了自己神奇的經歷以及要求的合理合法性，順便還說道，“我找警察打聽了，他姓白，沒有父母，你們應該可以領養他。”

林爸林媽雖然沒有立即同意，不過還是帶著林三扇去找了孤兒院，但他們去得很不巧，“由於孤兒院人滿為患，小白已經被送到了隔壁市，真是抱歉啊”。而當林三扇他們再聯系隔壁市孤兒院時，卻被告知小男孩在來的途中跑丟了。

警察、孤兒院，以及心系小白的林家人都出動了，找了好幾個月都沒找。最後所有人不得不放棄。事後很多年，林三扇一直認為，她當初根本就不該把他交給警察，更不該讓他去孤兒院，也許他根本不想走，想留下來跟她一起玩呢。

那年夏天的事情很快就過去，林三扇初中畢業，上了高中，然後考了大學，那個叫小白的男孩也漸漸消失在她的腦海中，化成心底的一顆朱砂痣，只有偶爾回想起童年小院的時候才會被翻出來回味一番。

大四的時候，她去隔壁學校找同學玩，結果在公告欄上見到了一個人的照片。那是今年園林系新生的照片墻，左上角有一個男生的照片，皮膚很白，微微笑著，臉頰上有兩個小酒窩。林三扇的心砰砰跳了起來，她覺得自己血流得有點快，腦子變得有點慢。

“這個……是誰？”她問同學。

“上面又沒寫名字，我都大四的畢業狗了，怎麽會認識新生啦！”同學無所謂道。

就是他吧？她心想。她本來朋友就沒幾個，找便了人才打聽道那個人的一點點信息：“姓白，是個孤兒，16歲的時候才被送到孤兒院，沒有上過小學、初中。無人領養。貧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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